一直在塞北生活的孩子到了江南,总是要惊诧上一个春天的。如果之后每个春天都惊诧万物的萌动,那定是一个能得到万物很多启示和眷顾的自然之子。
我曾在四月中旬去过一次江南,花期过了,变成了宋词里的绿肥红瘦。
只在西湖边见到了几朵牡丹。
想到李渔在《闲情偶记》里写过,自己曾不服牡丹是花中之王。后来服了。因为翻书查到第一手资料的时候看到武则天在冬天去御花园时,所有的花都开了,唯有牡丹遵循着时令,没有开花。
时令到了春分,阴阳是平衡的,昼夜是平衡的,是不是因为这种平衡才给了万物新的生机。
就像一杯好的法国勃艮第或波尔多红酒,不仅和产地有关,还要看那一年的雨和风,它们的相宜才产出最适合的葡萄、最迷人的色彩和最味美的红酒。这样的一杯酒和一杯普通的红酒成分相差很少,它的高贵之处是因为它能遵循自然的节令,呈现一种组织结构的平衡。
在塞北,有时要到了农历的五月,浅草绿了马蹄,这才是春天来了。但是在春分这一天,塞北的风会格外柔和,空中常有几片雪或是几滴雨混合着降临大地。节令和大自然严丝合缝不约而同。每一个节气隐藏在普通的年月里,带给我们微妙而颤栗的变化。
塞北的春天是和风一起刮来的。塞北的春天最打动人心的,是在狂风和一片枯黄中隐藏的绿,小草的绿,毛茸茸的像刚出壳的小鸡。最大的那二三场沙尘暴,常在一个很湛蓝的上午过后,没有铺垫。有一次和同学相约看电影,是这样的天气。走在路上单薄的外衣被吹成太空服,小水辫不停地从脸上扫过,在灰黄里,沿街的建筑都开着灯,灯光有的是橘红色,有的是幽蓝色。风把周围的一切都吹得发出奇怪的声音。我的心里很恐惧,不知道会被刮到哪里去。如果没被刮走,我就一定要到电影院去。这是我们前一天说好的。那时还没有现在的这些电话手机微信什么的,能帮助我们根据天气情况取消约定。每年夏至时,我们还会一起约定了穿裙子,即使第二天遇到了阴雨天,我们还是不顾父母的反对,穿上裙子去上学。小孩子的约定就像大自然的节令一样。
到了电影院,幽暗光线里的水磨石楼梯被磨得黑白分明。红色的门虚掩着,检票的工作人员不在,掀开很重的深红色丝绒布帘,光线摇曳闪烁一下,就像进入了黑漆漆的地洞。屏幕的光离我很远。我摸索到座位,同学坐在那里。散场时灯亮起来,我们看到影院只有我们两个。我们的头发缝里有很大的沙粒。又是春天了,风尘扑面,不知道我的那个同学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天看的影片《钢琴课》。这是中学的时候,过了几年,这个旧影剧院拆了。(杨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