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宋小莉
太阳落到山的后面去了,山上一大片清幽的阴影,就像安静的水塘,这个时候,东干丈村的万亩生态园林,鹅黄新绿,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所有的叶在黄昏里尽情地舒展。树枝软草盘就的鸟巢被枝桠稳稳托着,几只小喜鹊张开眼,跃跃欲试地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世界,被这一片青葱壮丽的绿林所惊住。王计云站在樟子松旁,看了许久。她现在是村委会特骋的护林员,每天黄昏时,都要到这园林里走走看看。种了几十年的树,仍如初见。 这个时候,周围一片静谧,满眼的绿色开始进入她的内心。春华的鲜亮湿润把她一生对绿叶的热爱驻留。倘若再次出发,还会对树付一世倾情、倾心。她常这样想。 1981年春节刚过,老书记弓俊奎来到王计云家,进门在炕沿边直截了当地说:“侄儿媳妇,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想交给你。” “什么任务?”没等老书记把话说完,王计云就急切地问。 “你也来咱们村这么多年了,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?”这次,老书记没有直接回答她。 她随口说道:“就是风大呗。”老书记笑了。王计云不解其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:“是我说错了?” “说得太对了!这风沙刮得咱们村的好姑娘留不住,外村的姑娘也不愿意嫁到这里来,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一个治风的任务。” 王计云急了:“我咋能治住这么大的风呢?” “我是想让你担任咱们村的妇女主任,组织一个妇女植树队伍常年植树,经过十年八年,甚至几十年,我就不信造不出一片绿色来。你要记住,植树既不是为了你,也不是为了我,是为了咱们的子孙后代。以后,咱这荒山秃岭能出现一片绿色,那你就是功臣。”老书记一字一句说得郑重,思虑也周全,“我已经和你的公婆征求过意见,他们也支持你当植树的领头人,我们党支部、村委会也会全力支持你的,你看还有什么意见。” 老书记的一番话,让王计云既感动又激动:“既然老书记这么器重我,我就尽我的能力干。” 东干丈村属山区,土地都在山梁上。她清楚地知道,要在贫瘠的荒山上打造一片绿色十分不易。考虑到男人们作为主要劳力要种地维持全家人的生计,王计云在第一次主持召开的妇女大会上说:“姐妹们,今天咱们要成立一个植树队,为的是要改变这里的穷山恶水,愿意常年吃苦流汗造福子孙后代的,现在就可以报名。我是党员,我先报名!”很快,在报名单上,妇女们踊跃写下自己的名字,王计云记得,第一批队员,是19名。 其时,枝上鸟雀飞来飞去,树下昆虫窜来窜去,斜阳照在树上,犹如泼金。这样的景象,这样的一片葱郁,只有她知道,每一棵树的落地扎根,每一片叶的生长经历。 那些年那些春季,她带领着19位妇女组成的植树队在荒山秃岭植树,如何挖坑,如何放苗,如何填土,如何围堰……刚开始她们并不得要领,请教了林业局、水保站的工作人员后渐渐熟练了。每天早上,天刚蒙蒙亮,王计云就开始在村里忙活起来,召集队员、准备工具,一切就绪便坐着租来的四轮车出发去树苗基地拉苗了。 然后,一把锹,一把锄,一个桶,三人一组,每组把上百棵树苗放在桶里,铁锹横穿桶把,两人一人一头抬着树苗去往坡度接近60度的山坡上。 有一年夏天,王计云带着大家在喇嘛沟挖树坑,挖了80多亩的树坑,过了没多久下了一场大雨,从山顶冲下来的雨水把刚刚挖好的树坑全部冲毁了,她们20多天的辛苦劳作毁于一旦。吃一堑长一智,王计云放眼荒山打量着地形,琢磨着要从山顶修建个临时水渠。于是,她带着队员用铁锹刨土,用锄头挖石头,水渠从山顶一直挖到山下。她看到队员孟二板的手上全是血泡,其他人也都是,心底涌起阵阵酸楚。但是眼见着一片又一片绿色日渐绵延,她抚着自己手心的血泡说,辛劳都是值得的。像是自语也像是对大家说。 这天,王计云联系好去古路板林场取树苗,半道上拉树苗的四轮车出现故障,当时没有任何通信设备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王计云心一横,没办法,推吧!五个人齐上阵,她们推着这个铁疙瘩走走停停,四五里路走了四个小时,终于推到保合少村把车修好。急急忙忙地又赶去林场拉树苗,等到把树苗卸到山上安置妥当后,王计云回家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了。 偶遇各种突发状况,是常有的事,风吹雨淋也是寻常,时常伴有危险始料不及。夏日里,出门时还天气晴朗,在山上种树时却又下起大雨。有一次,突然下起雷雨,天地都黑了。她们顶着大雨下山,乌云密布,就像倒扣了一顶锅盖,雷在头顶咔嚓作响,大雨浸湿了单薄的衣服,夹杂着冰雹像硬币一样,砸在身上。王计云脸上被大雨冲刷着,她抹了一把又一把。经过河槽时,看到河槽里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,有两个队员还领着家中无人照看的六七岁的孩子。为了队员和孩子们的安全,王计云和大家在大雨中瑟瑟发抖地等待了三个多小时,等洪水退去后,王计云光着脚护送队员们过河下山,回家换下湿透的衣服,就一声不响走到灶前为家人起灶做饭。 在炎热的三伏天,山上荒草茂密,常有蛇出没。队员张三板在山坡上挖树坑时,不慎被毒蛇咬伤,当时她并没有在意,没过多久脚便肿了起来。王计云听村里的老人说,蛇毒很厉害,不解毒会没命的,章盖营村有户人家有能解毒的祖传秘方,她便急忙带着另一名队员骑自行车赶了60多里路,一路问询打听着找到这户村民买了解毒药,张三板才转危为安。 缺水也是当时植树面临的一大困境,荒山荒坡导致水土流失严重、河道干涸。王计云和大家一起商量后,决定在山沟里寻找水源,为了存住水,挖了大池,又把水和土混成泥浆,再把小树苗的树根上蘸上泥浆,这样就解决了缺水问题而且省水,可谓一举两得。 1996年王计云当选为东干丈村党支部书记后,妇女植树队解散了,但是植树的传承仍在。她继续带领全村群众把绿水青山的生态梦想一步步变为现实。2019年,首府实施东部生态建设工程,在东干丈村现有的林地上开始种植经济林。有生之年,看到生态建设和乡村振兴齐头并进,是王计云最欣慰的。她欣慰于看着自己亲自种下的一棵棵树苗,一次次发芽,一年年茂盛。 想当初,王计云组建的植树队在风雨里走过15个年头,植树点由村外的一公里多,到1996年距村十多公里的自然村韩家窑村的山头上,用一锹一锄成就了15000亩的绿色。 也总会想起,她和队员们种完树下山时的落日,跟今天的余晖一样,是她心头不落的华彩。那时她们就会哼起“日落西山红霞飞,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……” 如今,王计云70岁了,虽不比当年,但身子骨依然硬朗,作为老党员,她主动请缨,担任植树“顾问”。这几日,最适宜植树,东干丈村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。她把自己积累了十几年的种树经验传授给大家:“种树的时候也得分阴阳面,仔细看就能分得出什么是阴阳面,你看……” 从亲手种植到亲身传授,从昔日的荒山荒坡,到如今的2万多亩绿林,就是要一年接着一年干,一代接着一代干。 王计云闻着林间清新和润的气息,于是想起明早绿化办送的新树苗就要到了。 春天了。 |